迷谷（二）
（二）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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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哥，谭思言处理干净了。”
墓碑前，高启强沉默地烧着纸钱，唐小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喊了高启强一声。
高启强并没有抬头，依然沉默地低头烧纸钱。
唐小虎看了看高启强平静的脸，想说些什么安慰高启强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高启强将手中剩下的纸钱用力地洒向空中，任由它们被风吹散。飘落的纸钱像一场裹着寒风的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高启强的余生里，未曾停止过。
在外地上学的高启兰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参加了高启盛的葬礼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只是，在葬礼上高启兰哭得泣不成声，瘫倒在高启强的怀里。高启强没有开口安慰高启兰，只是沉默的，用力地抱着高启兰。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高启盛用命给他换来的前程，他无论如何都会抓住。有人惊讶于高启强的冷漠，只有和他血脉相连的高启兰知道，对于二哥的去世，大哥和自己一样悲痛，甚至比自己更加悲痛。人情绪的尽头不是脏话不是发泄，人情绪的尽头是沉默。
处理完高启盛的丧事之后高启强去见了赵立东。李响和谭思言死后，高启强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投名状。他恭敬地用领带给赵立冬擦了擦车窗，阳光从背后照耀着在场的所有人，高启强却站在自己的阴影里。紧接着他回到建工集团以雷霆的手段迅速收购了其他人手里的股份，并且成功以百分之五十一点一的股权成为建工集团最大的股东。面对陈泰说自己太过心急的评价，高启强只是不屑地说风浪越大，鱼越贵。
处理完手头上的大事之后高启强独自回了旧厂街的老房子。
房子里的陈设还是和之前有人居住时一样，高启强有定期派人或者自己来打扫过。他抱着一本厚厚的相册走到沙发前席地而坐，慢慢地翻看着手里的相册。相册里全部都是他和高启盛高启兰以前住在这里时拍的照片，高启强一页一页地翻动着相册，仿佛看见了自己和弟弟妹妹相处的时光。每一张照片里的人都笑得很开心，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一家人相互扶持着前行的那段时间依然是高启强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高启强看着照片里有高启盛满墙的奖状、有高启盛和高启兰和自己坐在沙发上冲着镜头比耶，还有自己搂着弟弟妹妹大家一起冲镜头微笑……一幕幕熟悉的画面穿透时光涌入高启强的脑海中。高启强看着冲镜头比耶的高启盛，伸手对照片也比了一个耶。他轻轻地摸着照片里高启盛的脸，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摸到冰冷的相片纸。眼泪终于决堤，滚落到高启盛的照片上。原来折磨人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绝情，而是自己的心存幻想和期待。高启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呜咽着，用力地抱着相册就好像要把高启盛狠狠地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那样。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高启强终于明白亲人的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他会在这短暂而漫长的一生里，在某一瞬间，因为想起高启盛而失声痛哭。
高启强哭着哭着就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过去的记忆如同电影胶卷一般在呼哧呼哧的电风扇声中一幕幕在他的脑海放映，就像在看一场古老的电影。
高启强的父亲是一个酒鬼，总是会在喝醉之后殴打自己的妻子。每当这个时候年幼的高启强只能死死地抱着受到惊吓的弟弟妹妹躲在房间里，用力地捂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哭出声来。要是让父亲听见弟弟妹妹的哭声，他们肯定会遭到一顿毒打。
“妈的，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只会哭，臭女人！生的几个孩子也是一个样，净花老子的钱。”父亲的咒骂声如同恶鬼的咆哮，狠狠地刺激着兄妹三人。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烟味和酒气，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好像要萦绕着他们的一生。
然后怒气冲冲的男人摔门而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高启强听见外面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弟弟妹妹松开，轻轻地推开门看向外面不停抹眼泪地母亲。小小的高启盛和高启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然后母子四人抱在一起痛哭。
“小强、小盛、小兰，是妈妈对不起你们。”女人抹完眼泪愧疚地对着三个孩子开口。
“妈妈，要不我们逃走吧？就我们四个人，走吧。”高启强突然开口，小小的高启盛和高启兰也连忙点头。但是他们的母亲总是沉默地摇摇头然后说，“你们不懂。”
高启强确实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肯离开父亲。
再后来，父亲带着母亲出门买菜，天黑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回来。有警察找到了高启强兄妹三人。“请问一下，这里是高家吗？”门外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和另一个看起来瘦瘦的女人敲开了他们家的门。
听见陌生人的声音，高启盛和高启兰瑟缩了一下。高启强拍了拍他们的手，起身去开门。高启强只开了一条门缝，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人。“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们是京海市的警察，请问你是高xx的家属吗？”门口的两人向高启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
“警官您好，我是他的儿子，他现在不在家?请问您是找他有什么事吗？”高启强回头看了看屋里，对着中年男人说到。
“是这样的，孩子，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你们的爸爸妈妈不久之前被车撞了，医院抢救无效，所以——”男人怜悯地宣告了一个悲剧。
屋里的高启盛和高启兰也听见了警察说的话，咚咚咚地跑到高启强身后，一左一右地抓住高启强的衣角开始抽泣。
三人被带回警局询问了一些事情，高启盛和高启兰太小了，小到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固执地抓住高启强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路过的警察都对他们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有女人的窃窃私语传来，“太可怜了，都还那么小——”
“唉，家里一下子没了两个大人，这些孩子可怎么办啊——”
厂里知道这件事后，给了高启强三人五百块的赔偿金。为了维持家里的正常开支和送弟弟妹妹上学，高启强不得不四处奔波去求取生活。很多厂子看他年纪太小了不肯要他，最后只有一个杀鱼的老板看他实在可怜，勉强同样让他跟着自己。
高启强其实很讨厌鱼腥味，但是为了生活，没什么不能忍的，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呢。他一定要努力地赚钱送弟弟妹妹读书，不能让他们长大了和自己一样只能生活在充满腥臭的鱼摊里。高启强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他知道读书很重要。
没有了父母的经济来源，兄妹三人的物质生活变得更加艰苦，但是好在一家人相互扶持，拼拼凑凑地又像是有个家的味道，至少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害怕被喝醉酒的父亲一顿打骂。
一转眼就要过年了，这是三兄妹在父母去世之后过的第一个年。高启强在店里帮完忙之后带着高启盛和高启兰一起到菜市场去买菜，是时候买一点年货了。高启强看着手里零零碎碎的一点钱叹了口气，至少得买一下肉给弟弟妹妹吃，要过年呢！
他一遍打量着各个摊位上的菜品，一边紧紧地握住弟弟妹妹的手。之前有人在学校里欺负小盛，说他是没爹没妈的孩子，还把他堵在巷口不然他回家。高启强急坏了，牵着高启兰的手到处寻找高启盛。最后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一身脏兮兮的，迷路了的高启盛。高启强气得直接跑去找那些孩子家长理论，“你们可以说我高启强没爹没妈，但是不能说我弟弟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也不能说我妹妹！谁要是再乱嚼舌根我一定会把他按进装鱼的水池里。”
其实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是还是有不少的摊子在卖东西。在路过一个买小饰品的摊位时高启强发现高启兰放慢了脚步。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高启强看见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木雕小玩意儿。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停在了这个位置上问高启兰，“小兰是喜欢哪一个啊？大哥给你买好不好?”
高启兰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她拉了拉高启强的手准备离开这个摊位。但是高启强把她留住了，问:“小兰是不是喜欢这个木头做的镯子啊？大哥过年买好不好?”
高启兰盯着那个木雕手镯看了好久，然后依然开口拒绝了，“大哥，这镯子太大了，我不喜欢，我们走吧。”
高启盛站在旁边，一句话没说。
这时老板突然开口了，他冲着高启兰说:“哎，小姑娘，我这可都是好东西啊？听说过迷谷树吗？这可是神树的树枝雕的饰品呐，带着这个，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永远不会迷路的。”
“不就是个树枝吗？说得那么神奇。”高启盛不屑地开口嘲讽到。
“哎，你这小孩儿，不懂不要瞎说啊！”老板拍了拍手激动地说。
但是高启强还是买了，他把这个手镯戴在了高启兰的手上又伸手去拿桌上的另外了一个东西，高启盛连忙开口说:“我可不戴女孩子的这些东西啊，别给我买，给小兰买就行了。”
“不给你买手镯，给你买的小狗吊坠。”高启强将吊坠挂着了高启盛的脖子上，付完钱拉着两人离开。
“哥！你干嘛花这冤枉钱啊？！钱多难挣啊！你每天起早贪黑的，那么辛苦，没必要买这种东西——”没等高启盛把话说完，高启强就用力地敲了敲他的头顶。
“我赚钱就是为了过你和小兰花的，给你们买什么我都高兴。再说了，以后只要带上这个迷谷树枝雕成的饰品，你和小兰就再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高启强笑着说。
“那大哥你为什么不过自己也买一个呢？”高启兰抬头望着高启强不解地问。
“这是因为啊，大哥会永远在家里等着小兰和你二哥回家啊——”高启盛抬头，看见高启强站在菜市场嘈杂的背景中，一直冲着自己和高启兰微笑。
……
高启强被敲门声吵醒，揉揉眼睛看向窗外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居然就这样躺在地上睡着了，真是难得啊。“行了，别敲门了。”高启强冲外面的人喊了一声然后起身拉开门看见了外面还举着手准备敲门的唐小虎。
唐小虎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强哥，你醒了啊。”
高启强无语地看了唐小虎一眼，净说废话，这么大声敲门谁能睡得着？
“走吧，回去吧。”高启强招了招手，喊上唐小虎离开。
唐小虎人看起来不太靠谱，车倒是开得四平八稳，黑色的车在城市的光影里穿梭，慢慢地融入夜色。
车还没有开到高家别墅，高启强就接到了陈书婷打来的电话。他正准备笑着和陈书婷说说话陈书婷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抢先开口。
“高启强，我老爹呢?”
高启强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沉了下去，他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和陈书婷。
“没话说了？那我说两句。我不回去了，你也不用等我了。”感受到高启强的沉默，陈书婷了然的开口。
“六年前，从我跟你那天起，我就做了一个决定，就是我陈书婷，再也不要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可是一直以来，好像和过去也没什么两样。后来我发现，好像是我错了，你从来就没有变，你本来就是这样的，是我没有看清，其实你根本就给不了我想要的那种生活。最后，我求你一件事，不要来找我，你也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祝你，在京海步步高升。”
说完，陈书婷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开车的唐小虎尴尬地扭头看了一眼高启强，他看见高启强用力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压抑而低沉的哭声在车里回响。
高启强明白，又一个爱的人，选择了离开自己。
京海，从此成为一座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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